一所蒙特梭利機構的創生

專訪毅宇蒙特梭利實驗教育機構(毅宇蒙特梭利青少年群學)教學團隊

在台灣成立一所 0 歲至 18 歲的蒙特梭利學校,探索在世界各地行之有年的蒙特梭利教學法融入台灣的可能方式,一直是 Y2 推廣藍圖中至關重要的一環。經過近五年的討論與籌備,2021 年底,Y2 Montessori School 確立了教學團隊,並於 2022 年首先成立學校的中學階段——Y2MAC 毅宇蒙特梭利實驗教育機構(Y2 Montessori-Adolescent Community)。

Y2MAC 邀請有 30 年蒙式教育經驗的 Jan Gaffney 來台擔任校長。頂著一頭金髮,眼神慧黠而且充滿好奇的 Jan,曾在紐西蘭、峇里島等地有豐富的教學經驗,年過半百的她喜歡冒險、探索不同的文化、學習不同語言,她眼睛閃閃發光的說:「我不期待做簡單的事情,我喜歡挑戰、渴望成長。」從小接受蒙式教育長大的兒女們也鼓勵媽媽來台辦校,孩子們說:「這樣我們就有理由去台灣了!」一家人都以正面的態度面對新挑戰。

以青少年為核心的教育思維

萬事起頭難,創建蒙特梭利機構,需選校地、培育師資、制定規章制度……多如繁星的大小事務,Jan 始終微笑以對,讓教學團隊成員之一的導師徐凡甘印象深刻:「Jan 思考事情的出發點,永遠都是從青少年的狀態跟需要來設想,例如環境是否足夠青少年活動,跟台灣習慣用『方便管理』的方式來思考,有很大的不同。」

Jan 分析,學齡前 0-6 歲是孩子形塑自我的第一個機會,12-18 歲青少年階段是第二個機會,也是大腦重置的最後機會,青少年會在這個階段逐漸成為獨立的個體、思考自己的人生發展,從畏懼到自信、從害怕到無懼批評,這階段將是青少年產生巨大改變的時期。

然而,青少年的憂鬱症、自殺率逐年增加,就是因為我們的教育制度過於強調課業成績,而忽略了學生其他更重要的需求。此時此刻擘建一所蒙特梭利中學,對台灣來說意義非凡,不只體現了實驗教育的百花齊放,更代表中學生有多元的選擇跟可能。「The time has come. 是時候了!」Jan 說。來台後,她看到孩子從早到晚都在學校,沒有充足的睡眠、沒有休閒時間、沒有過日常日子的時間,更遑論思考「成為自己」的時間,傳統學校的教育方式不利於學生身心發展。「身心靈的健康才是孩子成長中更重要的。」Jan 提醒。

面對全球化的時代,我們必須用不同的方式來面對,然而我們的教育系統,永遠想競爭、想擊敗其他人。現在是團隊合作的時代,只想著競爭不會促成真正的合作。「所以我想來貢獻自己」她誠懇地說,「成為獨立個體是很重要的事情,而後青少年能更好地與他人合作、共好;我深深地相信,蒙特梭利可以提供很好的解方。以青少年為中心的教育,要讓孩子學習的是合作、看見不同並尊重彼此的不同,而非競爭;用更有創意的方式來學習,才能面對未來的各種挑戰,現在,正是改變的時候!」


共生、共學、共好的學習方式

蒙式教育十分重視與土地的連結,青少年將在開闊的場域中學習、工作、生活、住宿、運動。在 Jan 的規畫中,還要有動物、花草樹木、商店跟各式各樣有助於青少年實驗的場域,凡甘老師興奮期待著親自動手跟孩子一起蓋一座夢想的溫室木屋……,能親身參與中學的誕生,讓所有人激動不已。

為什麼蒙式中學這麼特別?Jan 分析,因為青少年是邁入成人的前期,學校就是微型社會,他們需要一個「可以承擔風險、可以練習嘗試不一樣事情的環境」。青少年在農場裡成為生產者,在商店裡練習做生意,「青少年要證明自己做得到」,「蒙特梭利中學讓青少年的想法可以發生,在實作的過程中,可以安全地嘗試、去發現自己是誰。」Jan 說。

為什麼要住宿?Jan 指出,青少年階段需要建構自己的 Community - 社群,他們有自己的語言、聚落,一旦回家就會變成爸媽的「孩子」。但在蒙特梭利環境中,這些青少年會被視為「大人」,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,為自己與社群準備三餐,不能茶來伸手飯來張口,尤其「家庭的需求是從家庭出發,在學校,一切以青少年的需求為思考。」這是很大的不同。加上24小時跟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,就像是微型社會,要自己清潔打掃、遵守生活公約、要練習解決問題、跟不同的人相處……,這些都是青少年未來進入社會必須具備的能力。

邏輯清楚,幽默風趣的 Jan,胸壑間已然描繪好中學藍圖,但,她不急著展現這些計畫,蒙特梭利教育強調「預備好的環境」,她笑說自己不是一個「管理者」,而是確保環境準備好了、當一個傾聽者跟老師學生聊天,了解發生什麼事情,「我的工作就是幫助大家!」像媽媽一樣溫暖的 Jan 說。

她念茲在茲的是:「對青少年來說有哪些可能性?紐西蘭的教育經驗讓她看見了,畢業的青少年們能夠不以功成名就為人生目標,而是在各行各業各司其職,願意服務他人,無論是當移民律師、勇敢創業、成為工程師,或秉持助人的心在職業醫學的路上前進,她相信,經過蒙特梭利教育洗禮的青少年,將是充滿好奇心、樂於與他人合作、能創造出「不同的內在動機」,進而改變社會。


成為陪青少年一段路的老師


Y2MAC 除了有完整歷練的校長坐鎮,更邀請到曾榮獲總統教育獎的徐凡甘,以及擁有蒙特梭利教育多年經驗的 Susan Chen 擔任陪伴青少年成長的導師。

戴著黑框眼鏡,說話充滿能量的徐凡甘有一段穿越黑暗幽谷的故事,這段故事發生在 15 歲那年,他因細菌感染,罹患急性腎衰竭,人生頓時從天堂跌落低谷。吞藥、洗腎的日子逼得他曾想跳樓輕生;看著媽媽拖著疲累的身軀到醫院照顧自己,這一眼,讓他打消了念頭,從內心生出勇氣。他要好好活下去。哥哥捐腎給他,帶病考上建中、臺大,2013 年更得到總統教育獎的肯定。

凡甘回憶川流的往事,心中溢滿感謝,「我曾經覺得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,回顧這十幾年,才發現在我最破碎的時候是被保護住的。」沒有墜落的他,發現自己身邊有滿滿的愛,「有一道只有在人生很黑很暗的時候才會看見的光」。他問主治醫師:「我什麼時候可以幫助別人?」

轉念,他加入為台灣而教(Teach for Taiwan)的行列、參與政大的實驗教育推動中心計畫,認識了台灣各種實驗教育的風景;2021年凡甘定錨在Y2,眾多面試者中,校長 Jan 一句「就是他了」,讓徐凡甘那個可以幫助他人的心願有了成真的可能。

因為走過燦爛與晦澀交雜的青少年時期,三十而立的凡甘笑著說自己很有信心可以陪伴青少年一程,「我會跟他們分享我的故事,當選擇加了時間的限制,看待很多東西的角度會不同。」

蒙特梭利教育的理念正是他心中理想的樣貌。不走傳統教育的路、接納多元創意的思維更對他的脾胃,他說,這是「教育創業」——辦一所共生、共學、共好的社群,有社會 CSR 概念,以人為本,願意承擔責任。徐凡甘熱血沸騰地說。

他更期許自己成為「跟青少年很親的成人,是跟家長一起協助青少年的夥伴」,「我有自信,因為我有足夠的生命厚度跟體驗,這跟年齡無關,而跟人生的態度有關。」「教育的影響是一輩子的,青少年人數雖不多,對世界來說卻是 100% 的未來,所以我們要給予 100%。」歷劫歸來的凡甘要用 100% 的力量與愛來陪伴青少年。


人生是一連串的重生

另一位導師 Susan Chen 也是充滿故事的人。凡甘是加入蒙特梭利後開始接受蒙特梭利師培,Susan 則是深入蒙特梭利教育現場的資深教師。美國康乃爾大學英文系畢業,在馬來西亞、歐洲遊歷生活。2007年她先在語言學校當老師,循規蹈矩的教了九年後,她開始迷惑自問「教育的本質是什麼?」。

2019 年 Susan 踏上探索之旅,到美國 Washington Montessori Institute 接受為期一年的 AMI 國際蒙特梭利協會 6-12 歲認證導師培訓,取得碩士學位,「我開始踏入蒙特梭利的世界,感受到第一個重生。」她驚喜地說。她發現蒙特梭利的教育很不同,例如不鼓勵老師用誇張的方式讚美學生,而是以一句「你做到了 (You did it.)」認可他們的進展與成就。她心中對教育本質的謎團似乎逐漸撥雲見日。

回台後,2020-2021 年她服務於台灣蒙特梭利國際實驗教育,擔任主教老師,同時再度赴美進修 12-18 歲青少年階段前導課程培訓。這段在美國最負盛名的蒙特梭利中學Hershey Montessori School進修的過程,讓她迎來第二個重生,她形容:「就好像過去的傷口上長出新的皮,有一種找到真實的自己的感覺,過去有些東西被放掉了。」就像體制內的學生要進入實驗教育需要過渡期一樣,每一次的重生,都是重新找到自己的過程。

帶著欣喜跟滿滿的正能量,Susan 接受了為當時任職學校創辦國中部的重責大任,她笑著說:「我們沒有農場,就到處找咖啡廳上課,現在學生都還很懷念那段日子呢。」從無到有,學生跟著學習編列預算、刷油漆,建構厚實的生活能力。她觀察:接受蒙特梭利教育的孩子比較獨立、穩定性較高、比較知道自己是誰、要什麼,就算不知道路也會去找到路,做人處事的原則是由內而外,發自內心的尊重別人,而非因為規定使然。

有人形容 Susan 是「啟發型的老師、會變心靈魔術的老師。」她也期待自己能發揮所長,啟發孩子,「我們是導師(Guide)並非老師(Teacher),我會引導青少年,但是最終要交由青少年自己決定跟評估、摸索、自己跌倒再爬起來。」

在經歷過蒙特梭利所帶來的重生洗禮後,2021 年 8 月,Susan 遇見了 Y2,她深切的感知到——改變需要一個社群共同鼓勵、一起支持、一起學習、一起成長。「我覺得很榮幸,這個階段可以跟青少年一起同行,協助他們發現自己、相互啟發。」


以英語為主要授課語言有助認識世界

 
康乃爾英文系畢業的 Susan,對於 Y2MAC 計畫將英語融入青少年的學習、生活中,十分認同。她分析:以英語為主要授課語言對校方來講是挑戰,但長期來說對台灣是好的,學生可在自然的狀態下學習兩種語言並進而活用。更重要的是,學生們看世界的角度會更為寬廣,因為「語言有一個潛在的世界觀」,例如:希臘文的愛有很多種,情人或家庭之間「愛」的用的字都不同、日文不講「我」而是談群體文化。

家長也不用擔心青少年的語言能力,因為「孩子的適應力跟學習潛力比大人想像的更大!」Jan 笑著說。

一位經驗豐富的國際校長、二位獨特而精采的導師,即將成真的教育現場令人期待,誠如 Jan 說的:The time has come.,「儘管改變很慢,但是我們必須改變,因為改變世界,要從改變教育開始!」Jan 篤定的說。


文/蘇于修
照片提供/Jan Gaffney、Susan Chen、小眼攝影、放翁社區管理委員會
圖片來源/James Baldwin on Unsplash
本文內容節錄自 Y2 未來教育 — 2021 年度報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