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書的目的,在於育人

文、圖/李憲為,Y2 社會影響力人才培育計畫第一屆參與者

我們很努力的教孩子好多東西,不論是知識、故事還是小常識。但我們卻無法回答孩子一個最重要的問題——我們學這些要幹嘛?
我們無法回答孩子,除了考高分,媽媽讓你可以多玩三個小時的 Switch,或是考上好大學就有好未來之外的話;我們無法回答孩子,為何要背誦歷史年代表、為何要理解光合作用的化學式、為何要搞懂畢氏定理......


我們只記得「教」與「學」,卻忘記了「育」


大學時在修習師資培訓課程時,曾經聽過一個笑話:「我們會把精於計算收支成本的人,稱為精算師;擅長設計鋪橋造路的人,稱為工程師;善於醫治救人的人,稱為醫師;那老師呢?該不會只是比學生……」

當然,我們現在的教育工作者,已經不再「倚老賣老」,拿自己吃的鹽,跟學生吃的米來比賽。但即使這樣,我們仍然很難跳脫「教」師的角色。一般大眾依舊認爲教師很大一部分的任務,就是把國家設定好的課程內容與具體知識交給學生。而學生是否掌握了一項知識,相對來說是比較容易用具體、量化的工具進行衡量,例如,智育與德育、美育等相比,就更容易衡量。所以,每當我們路過許多「名校」的校門時,我們看到的常常是一整面的大紅榜,每間學校比的都是幾個人考上第一志願和國立大學。知識傳遞和考試,似乎成了辦教育最重要的 KPI,公私立學校則成了補習班。家長徹夜排隊、擔心受怕的是經師難覓,而非人師難尋。

當我們努力的教書,希望學生能認真的學,以為這就是「教學」;努力的做好班級經營、教材研發,以為這就是「教育」時——其實,我們只記得「教」、「學」,而忘記了「育」。


教育的目的,在於育人

憲為(左)擔任培訓課程小助理。

還記得剛進入蒙特梭利教室時,好為人師的個性,馬上展露無遺。進教室的第一個禮拜,我雖然只是一位助理教師,但是累積幾十年的教學習氣,在看到孩子除法直式出錯時,還是忍不住出聲指證。心想:「我只要溫和的提醒,應該不至於讓孩子太受傷才對。」但事後,主教老師提醒我:「孩子有做錯,要在下次操作時,示範一次正確的步驟給他,不要當場糾正孩子。」

培訓時,培訓師也再次提醒我們,數學解題過程和最終答案是否正確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孩子是否能從練習數學題目中,鍛鍊邏輯性思維和建立對自己的信心,並能夠利用這些能力和正向思維,在未來與他人的互動中建構出自己的樣貌。

就像在培訓前,其實我對於遠古的史前生物完全沒有任何認識和興趣。不僅因為以前生物課本沒有教,考試不會考,加上課中有許多像三葉蟲這些我們一輩子遇不到、見不到、也吃不到的生物。作爲一項學科知識,這些生物跟我一個教社會科的老師,根本不可能有交集。但在培訓時,當老師介紹完黑色捲軸 [註一] 後,我發現蒙特梭利教育中,重點不是讓孩子記得菊石、始祖鳥和巨型蟑螂的出現順序;也不是寒武紀、石炭紀和侏羅紀分別出現在距今多少年前。而是在於透過引人入勝的故事,讓孩子看到地球上的萬物,是如何在尋求個體生存的同時,也與其他物種產生依存。讓孩子進一步體會到自己與萬物的連結,從而思考自己的宇宙任務,也就是他這一生究竟為何而來?如此,我們才有辦法把教師的「教」和學生的「學」賦予意義。這也重新提醒我,教書的目的在於育人。

由於科目眾多,蒙特梭利的小學培訓過程,很大一部分也著重於各個科目的教材教法。但在培訓過程中,可以看到許多跟以往師資培訓不同的地方。不論是尊重孩子的自由選擇、培育孩子的後設認知,抑或是吸引孩子思考學習的意義,都開啟我對教育的新想像。希望未來孩子在學習歷史時,看到的不只是年代表,而是不同時代在我們周圍留下的痕跡以及歷史教訓;學習光合作用時,不只是記憶化學式,而是感受植物對我們的貢獻與生態系的微脆;學習畢氏定理時,不只是拿來解題,而是體會畢氏千年前發現未知的狂喜,期望孩子有一天發自內心喊出自己的「Eureka!」(源自希臘,用以表達發現某件事物、真相時的感嘆詞)。

[註一] 黑色卷軸(Long Black Strip),是一條長長的黑色捲軸,鋪在教室的地板上,代表地球 46 億年的歷史。捲軸上標示著地球歷史的不同時期,例如表面是岩漿的時期、開始變得寒冷的時期、不同生物崛起的時期(比如恐龍),最後是人類第一次出現在地球的時間。蒙特梭利小學老師透過指出黑捲軸上的不同位置,展示地球歷史的演進,幫助孩子了解時間的浩瀚和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。

在預備好的環境中,支持孩子為自己行動、學習、為自己而活

過去我心目中師鐸獎得主的樣貌,首先,必定是有一套純熟的教學技巧,能夠將知識轉化為學生最有興趣、最能吸收的方式。再者,他必須能夠吸引學生的目光,外表雖不用新奇酷炫、爭奇鬥豔、萬眾矚目,但足夠吸人眼球,至少是最低標配。最後,不用多說的當然是一副大嗓門,再不濟也要掛個麥克風,確保自己的上課內容聲聲入耳。

但有趣的是,從蒙特梭利的培訓師,到第一線的蒙特梭利教室主帶老師,卻很少有人以這樣的樣貌出現在大眾之前。

蒙特梭利教室沒有講台、沒有麥克風,更沒有哨子,似乎刻意地將成人的角色隱藏到環境當中,把教育現場還給學習的主體——學生。教室不是老師的秀場,學生不是被動被給予知識,而是主動的知識探索者。

還記得當初在墨西哥的 Colegio Montessori de Tepoztlan A.C. 實習觀察時,曾有一件有趣的經歷:實習開始的前一個禮拜五,我就先到學校認識環境。低年級的主帶老師,在跟班級的孩子介紹完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實習老師,進行完簡單的問答後,老師隨即輕聲地跟我說:「走吧,我帶你去看看學校。」轉身就帶我走出教室。正當我狐疑地想,老師離開教室 ok 嗎?學生不會亂成一團嗎?孩子如果不知道要做什麼怎麼辦?

走了大約 30 分鐘,參觀過學校的花園、足球場和小小動物園後,我們回到了教室。出乎我意料的是,教室一如往常地持續運作,大部分的孩子都在從事自己的「工作」,有些孩子甚至沒有注意到老師剛剛走出教室。我和老師站在門邊,她對我說:「我最享受這個時刻了!有時候你就是要放手,從旁觀察,這時候你才會知道孩子真實的樣貌。」

蒙特梭利老師預備的是環境,並把自己成為環境的一部分,用環境去支持孩子為自己行動、為自己學習、為自己而活。


不期望教室內的成人變成「至聖先師」

(圖片來源:哈佛蒙特梭利實驗教育機構臉書)

去年九月(2022 年),哈佛蒙特梭利在台南後壁承租了一塊土地,要做為我們的農場。經過學生們短短半年的經營,今年四月,我們即將在後壁校區舉辦第一次的大型活動——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舉辦園遊會,與第一次的校際交流活動。在這麼多的第一次之下,想把活動辦好,絕不可能僅僅三位成人,把十三位中學生死拖活拉的往前走可以做到的。如何激發孩子,不是為了讓人檢查、獲得獎勵等被動的因素,自主的為了自己和團體的共同目標和利益,自發地奉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。

與青少年一起工作,雖然不會是一帆風順,也會遇到學生怠惰和自己情緒低落的時候。但鼓勵自己走下去的,不只是自己對蒙特梭利精神的認同。當自己疲累時,看到學生為了探索方向在嘗試著;當自己心灰時,看到學生為了自己的夢想在努力著。當自己偶爾迷茫,站出教室之外看著學生們,看他們為了團體的事務自發的組織團體和分配工作時,他們不僅不再需要成人的鞭策,同心協力的為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團體努力著,甚至反過來鼓勵我跟著他們繼續往前走,相互成就對方。

蒙特梭利教育不期望教室內的成人變成「至聖先師」,把所有的光芒、責任與榮耀集中在自己身上。她期許我們成為「翼下之風」,這股向上的氣旋在老鷹翱翔在天際時,圍繞在翔鷹的周圍,成為老鷹獨立自主、展翅翱翔的動力。這一股無形的、溫和的風所做的一切不只是為了成就自己,而是為了成就孩子。


李憲為,Y2「社會影響力人才培育計畫」第一屆參與者,2017-2019 年前往美國密爾瓦基的 Montessori Institute of Milwaukee,接受 AMI 國際蒙特梭利協會 6-12 歲教師培訓。現於台南哈佛蒙特梭利實驗教育機構,擔任中學導師。